婀娜的牵牛花
白色的天花板，白色的手术床，甚至白色的医生，白得发红，白得发黑，直至从我意识中消逝……
当光线再一次照进我的瞳孔时，已是二十年之后了。
白色浸染了我目所能及的一切：低温休眠仓、墙壁、地板、医生。
不同于沉睡前的世界的医生，她高挑婀娜，面容姣好，恍若仙女。
“你醒了。”她悠扬的嗓音让我想起了百灵鸟，活泼，可爱，风风韵韵。
我愣住了，思索自己是否身陷梦境。
“陈院士，您的病已经被治好了。我知道您一定对这二十年来的变化很好奇——出院后医院会给“跨时空者”们——这是我们对待在“白房子”的人称呼——发一本出院手册，浏览过后相信您会对这个时代有较为清晰的了解。”她说道。
……
出院后，我拿到了出院手册。我拿到了所谓的出院手册。那是一张半透明的深蓝色玻璃片，插入医院发的ID卡后便能进行触屏操作。
这类产品在二十年前不过是一种设想，没想到如今竟连医院内也普及使用。我不禁衷心赞叹，更加期待这二十年间的沧海桑田了。
插入ID卡后，玻璃片上闪出荧光，他们跃动、变换，组成了一串中文：
“陈宸博士，您好，我是您的专属AI助手乐乐，接下来将由我带您熟悉并融入今天的生活。”动听的女声随后响起，突然间我想起了那位女医生。
“为了方便起见，我们将您现在所处的世代称作新纪元，您以往所处的时代称为旧时代。”
“进入新世纪以来，人们的生活方式更加注重‘轻、快、乐’，大家更加倾向于居住于一座被称为‘SKY FLOATER’的空中住房上，这种房屋满足人们对更为便捷的居住条件的需求。”
“人们的生活更加迅速，在工作与生活娱乐之间基本上实现了‘零秒切换’，可以说人们的工作即是生活，生活即是娱乐。”
“人们追求快乐工作，快乐生活，热衷于选择自己喜欢的事业，一切为了快乐服务，只要它符合法律。”
“我们尊重旧时代的人，他们是时代的英雄，他们开启了一个新的纪元。因此，您将在新纪元享受一等公民的权利，并且享有丰厚的待遇和补贴。”
而手册最后一页的一段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“除此之外，如果你遇到非正常概率出现近乎‘完美’的人群，请不要意外——这是这个时代的辉煌。”
不觉间，冷汗浸湿了我的衣服。
“这件事终归还是发生了吗……”
……
我急忙赶向我20年前曾任职的那所研究所。外面门可罗雀，里面鸦雀无声，这是苏醒后的我对研究所的第一印象。
“老陈，我料到你醒来后一定会赶到这里——你果然来了。”稳重沧桑的嗓音从研究所深处传来——小李。
小李是我曾经的同事，也是我的朋友。二十年前我们共同为研究所的发展出谋划策，感情极深。二十年不见，他已年近花甲。
“研究所怎么回事？那个项目是不是获批了？进展到什么程度了……”还没等我说完，他便打断了我。
“别急，我慢慢给你说。”
他告诉我，曾经票数持平的《关于基因编辑在人类使用的计划方案》因为我的缺席以一票之差通过。两年后，社会上出现了第一批基因编辑人类。相关部门声称这批孩子智力非凡，体魄强健，而且没有任何遗传病基因。诚然，当时世界各国都发出强烈谴责，世界各国对这批孩子虎视眈眈，甚至发出战争威胁要“清除”这批“恶魔之子”。可当四年后这批孩子中的一个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之后，国际上支持和观望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反对的声音。人类的贪欲胜过了理智，世界各国纷纷打开“潘多拉魔盒”，开始了基因编辑的科技竞备。于是世界上出现了“优人”和“劣人”之分。尽管各国并没有明面上给予所谓“优人们”太多特权，但命运的天平已开始倾斜。尽管年纪轻轻，但他们在社会各界的影响力已不容小觑。现在的英美德等国领导人，世界首富，以及奥运会多项最新纪录的创造者都是这些年轻的“优人”。
然而只有有权势者的孩子有资格成为“优人”，社会大量资源和话语权由他们掌握，贫富分化严重加剧，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苦。
这一刻，我的心仿佛有千斤重。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有未来吗？
一颗种子已然在我心中发芽……
十年后，老李因病去世了。他在走前，说他希望能回到三十年前那个没有优人的时代。我说，一定会的。这十年里，我没有闲下来。我秘密参加了反对“优人”的组织，然后凭借自己特殊的身份当上了这个组织的主席。
如今的社会已经没有“劣人”的活路了。社会的价值观已经扭曲，国家和社会支离破碎。无数“劣人”拜倒在“优人”所创造的基因神教上，在“净化”劣人时还不忘赞扬一句“劣人”的愚昧。大量普通人沦为乞丐，冻馁毙命街头。大多数“优人”都袖手旁观，有些甚至认为自己才是人类，而“劣人”只不过是低贱的亚种，最后的归宿只会是动物园。
人类是什么？没有人性的人还是人类吗？
我忍无可忍。
那一夜，世界各处都释放出灿烂的烟火，整个地球都绽放出的绚烂的火花。
那一夜，没有人是赢家。
……
“只是远远观望一眼，我便能感受到当年这片土地上的虫虫们的愤怒与绝望。”一位来自半人马星的太空考古学家掠过时，如是说道。
他是奉命来考察这颗曾经生机盎然的星球生命灭绝的原因的。
他带着检测器，步履在整个星球，在一片黑色沙漠中他停下了脚步。
探测仪发出了兴奋的叫声，这说明这片区域还留有生命。
这是他意料之外的。
抹去这片地表后，一抹醉人的莹映入眼帘----那竟是一株顽强生长于核尘埃中的牵牛花。那株牵牛花生的灿烂，散发着生命的芳香。
摆放牵牛花花盆的石板上刻有一段文字。经过机器智脑翻译以后，大意如下：
如果这宇宙里还有其他生命的话，你好。
我是一名人类，我叫陈宸。
我们起源的这颗星球叫做地球，我们在地球上生活了长达几百万年。曾经这里生机盎然，我们生活在由约78%的氮气和21%氧气组成的大气中，与800多万种生命共同生活在这颗星球上。
但一场战争毁灭了我们。
我们抛弃了自然选择，编辑了自己的基因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
最终，那柄高悬的利剑将我们审判。
现在这颗星球表面大概已被尘埃覆盖了吧……
我不希望地球上的传说就此泯灭，无人吟唱。
所以，陌生人，请允许我代表这个已然灭亡的物种提出一个小小请求：请你将这株同样是基因编辑产物的牵牛花带到你们的文明吧。我在他的基因里镌刻了地球的奇迹和人类的历史、文化和科技等。这株牵牛花可以永生不死，能抵抗任何辐射，你只需要给他提供一些氮气和水汽供他存活。
我代表长眠于此的全体人类向您表示感激。 前基因健康与发展部部长陈宸
他带着这株牵牛花回到了飞船。在自己的航行日志上打下了沉重的几个字：“演化的终点是什么？”
寂寞的宇宙中，那株牵牛花开得格外婀娜，像是在向宇宙展现她的芬芳……
评论